羯墨

老年人

【黑苏】《有一天》

*灵魂互换

黑瞎子走进教室前，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苏万的信息写得很明白，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位置。然而此刻那位置上有人。脸再一转过来，瞎子差点笑出声。

也是，还能有谁，黎簇那家伙。

他笑着穿过课桌间狭窄的过道，晚自习时间还没到，教室里三三两两干什么的都有，黎簇瞥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只顾和旁边座位的女孩说话，脸上狗腿的笑容实在让人没眼看。那小子平时在他们面前装得人五人六的，没想到在学校这么放飞自我，他对面的女孩没什么好脸色，一脸敷衍地半垂着眼睛在纸上涂涂画画。

瞎子径直过去朝黎簇小腿上踢了一脚：“滚。”

黎簇有些惊讶地仰头看他，眼神中精光一闪而过，但立刻又换了副表情，慢吞吞站起来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这是一句废话，也是没话找话，黑瞎子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随口道：“没事就来了。”

要不说黎簇都被吴邪养成精了，看他的表情立刻又有些不同，眨了眨眼，一声不吭地坐到他后面去了。黑瞎子自嘲地笑了笑，马上想起自家的那个，如今看来人比人气死人，就苏万那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直肠子，平时在学校不知道怎么被黎簇使唤。

黑瞎子翻开书包，拿了支笔出来。苏万桌上堆得像个垃圾场不说，他伸手朝抽屉里掏了一把，先拿出来个空可乐瓶子，又扫出半包麻辣花生和一堆糖纸瓜子皮，当时就头皮一麻，只想连桌子都给他扔了。

好小子，天天装模作样地去上学，合着是来开茶话会的。

黎簇看他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往后走，连忙说：“花生别扔，我还吃。”

黑瞎子索性全扔他桌上了，趁黎簇埋头挑挑拣拣的功夫。黑瞎子问他：“又没钱了？”

黎簇抬头瞪大眼睛看他，嘴张了张，又闭上了，权当默认。

瞎子真的笑了起来。黎簇一脸嫌弃：“你怎么笑得和那神经病一样……”话音未落头上就先挨了一巴掌，嗷的一声嚎叫引得半个教室人都回头看过来。瞎子笑得阴恻恻的，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仔细看清楚你爷爷是谁。”

黎簇不可思议地呆了半晌，下巴半天都合不上。良久后他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我是中邪了？还是没睡醒。”

黑瞎子说，我中邪了，你没睡醒。

2

苏万特意磨蹭了很久才出门，等红灯的时候他翻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扯起嘴角，试图做一个那人常挂在脸上的表情。

片刻后他就放弃了。

钥匙抛给泊车小弟，苏万在进门前站在玻璃幕墙外又看了自己几眼，正走神，身后一团黑影扑了上来，苏万整个人被熊抱了个猝不及防，胖子的手和铁掌一样，差点把他拍出内伤。

胖子满脸不高兴，边往大堂拖他边叨叨：“让你早点来早点来，来了不上去照什么镜子？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照的……”突然停住了，上下打量他两眼，又猥琐一笑：“今天你请假出来的？”

苏万立刻就有点不乐意了，也不能理解怎么自己在这帮人心中的形象竟堕落成了深闺怨妇一类的角色，解释道：“他上学去了……”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违和，挺了挺胸膛接着说：“老子的事他一小孩瞎掺和什么，老子想干吗就干吗！”
话一出口胖子反倒是愣了，瞪着眼睛看着他，苏万立刻觉得自己是不是劲又使得大了，结果胖子狡黠一笑，又搂了上来，道：“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笑着说，“你这么想就对了！”

这里是解老板的地方，他和胖子进了包厢才发现正主还没到，围着桌子坐了几个生面孔，苏万就有些拿不准了，合着今天真是来谈正事的？而不是下午瞎子接完电话所说的那样，露个面就好？

在座的纷纷起身和他们打招呼，苏万一律沉默点头回应，敷衍完了坐下，立刻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很快瞎子就回他了：“老子更惨，一会儿数学测验。”

苏万没忍住，当场就笑出了声。

胖子走过来瞪他一眼，佯怒道：“还有完没完了？”苏万收了手机，抬头笑着说，来吧。

胖子说，来什么来？

苏万道，不是叫我来喝酒的？开始吧。

3

黑瞎子对着面前的卷子沉默许久，在交白卷与胡写间摇摆不定，他如今顶着苏万的脸，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回去，平日里又实在忘了关注苏万的数学成绩到底是个什么水平，面前这些题看着挺熟悉但是具体怎么做死活想不起来……想到这里他心下又是一惊，那要是高考了俩人还换不回去呢？奶奶个腿的，老子难道还得替他去考大学？

正郁闷，面前白光一闪，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去之后才发现擦着自己鼻尖飞过的是一截粉笔头。黎簇作为躺枪王，如今躺粉笔头也是一把好手，被正中眉心，打得一个激灵。

瞎子扭头看向讲台上，老师的表情也有点阴晴不定，没想到自己多年的身手居然让苏万躲了过去，瞎子不得以低头装模作样地在卷子上涂了个名字，结果一顺手写成自己的，又划掉重来，同时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还是抄吧。

当然他第一个想打的就是黎簇的主意，趁老师不注意扭头看了一眼，结果这死孩子也一个字没写，两人对视一眼，竟还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同是天涯沦落人，黎簇给他支了个招，嘴努向瞎子的左手边。

这是要对女同学下手了？瞎子有点鄙视自己，无奈气节事小，真交了白卷苏万大概也不会太在乎，但万一老师叫家长了呢？万一苏万他爹真来了呢？万一他也得白白喊一声爸呢？不划算，太他妈的不划算了。

瞎子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带苏万的这一年，简直是最心力交瘁的一年。

他凭借身高优势伸长脖子朝左边瞟了几眼，那女孩子突然转脸过来与他对视，瞎子抓紧时间使了个眼色，却没想到那姑娘脸上飞起了两团红晕，冲他甜蜜一笑，无限娇羞地又把头低下了。瞎子一愣之后才回过味来，心里一股火噌的就蹿上了来，偏又没办法发作，憋得想摔笔。

但好在很快那姑娘扔了个纸团过来，瞎子展开发现是答案，天人交战一番后还是不计前嫌地誊到了自己卷子上，之后顺手赏了正揪头发的黎簇。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一心准备回去实施家暴的黑瞎子刚窜出教室又被黎簇叫住了，只见黎簇一脸神秘地靠上来，问他：“苏万去哪了？”

瞎子抬腕看了看表，答，和胖子出去了。

黎簇摸了摸兜，掏出一只信封递到他眼前：“你刚才太够意思了。”

瞎子嫌弃地瞥他一眼，问：“装的什么？谢我就拿这么点钱？”

黎簇神秘一笑，道：“隔壁刘小美下午给我的，要我帮忙转交一下……”说着把信封塞进了他怀里，转身窜出二里地了才朝他挥手。

拜～拜～明天～见～

4

如果旁边的女孩不要老挤他就更好了。

苏万头晕晕乎乎的，并不敢深究紧紧挨着他的是什么，他到底还是紧张的，虽然披了张那人的皮，但内里到底是单纯且没什么经验的，这样的场合他并不经常来。尽管苏万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并且有了许多不足以与外人道的特殊经历，但并不代表成人的世界已经接纳了他。而如今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听着周围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客套话，面前的酒可以随便喝，左搂又抱的感觉，其实……

并不怎么有意思。

那女孩的手又攀上来，苏万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句我的心是瞎子的，才半睁开眼睛接过她手里那杯酒，仰头喝了。就听那女孩笑道：“你今天喝酒怎么这么痛快？”

苏万下意识想说老子哪次不痛快了，刚一张口才想起来身份不对，支吾着应了一声，胡乱混过去了。又听那女孩说：“你最近干嘛去了？”

苏万啊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那女孩怀里抽出来，说：“没……干嘛，就在家待着。”

那女孩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花枝乱颤的，说，你还能在家待得住？

苏万当时就有点火大，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点头道，待得住，最近不是处了个对象。

结果那女孩笑得快溜桌子底下去了，连胖子唱歌唱了一半都特意停下来说了一句：“嗨，那边的朋友，你们在笑什么？”

苏万懒得理会胖子阴阳怪气的语调，一伸胳膊把人捞了起来，问她：“有什么好笑的？啊？你说……”

女孩说，大叔，现在哪还有人说什么处对象……太老土了……

苏万感觉自己的脸抽了抽，这一团乱的，他伸手揉了揉脸，张口道：“怎么没看见那个……叫什么……”他本意是想随便换个话题，没想到碰上个话唠，还真的问出了猛料，那女孩灌了口酒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相好的回老家结婚去了，临走时候说，再也不回来了。”说着上下扫他一眼，又说：“你也借给她钱了？我这个月都碰到三个找她要账的了……你别问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说着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苏万半晕的脑子一时有点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整个人有些发懵，说，不是……要账……

那女孩听见不是来追债的，又贴上来，亲亲热热地搂着他的胳膊说，大叔你能想通就好，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给的时候也就没想往回要，对不对？

打你个头，苏万无不愤怒地在心里念叨，老子现在倒是有点想打人。

5

苏万是被敲玻璃的声音吵醒的，但在梦里，瞎子拿着榔头非要往墙上敲钉子，他一直拦着，说房东不让，瞎子不听，敲得没完没了，他一急，醒了。

脑子里尚还没绕明白梦里那莫名其妙的房东是谁，脖子疼得要断了一样，睁开眼先看见玻璃上贴了张脸，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车里，胖子整个人抖了一下，猛地从放倒的座椅上弹了起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脸怒气的警察叔叔，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无语。胖子咂吧咂吧嘴说：“赶紧把你墨镜戴上，这个样子怪不亲切的。”

苏万哦了一声，在后座上摸了一圈，最后在座位底下找到墨镜，扣回脸上审视了下心情，才说：“你昨天怎么回事，让你送我回家你就把我撂马路上？”

胖子一边点烟一边说：“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这个道理你不懂？你一晚上不回家怎么了？别搞得和他妈的小媳妇一样！我不是也陪你睡了一夜！”

这槽点……苏万张了张嘴，在捍卫自己的名誉与保留瞎子的面子之间犹疑了一会儿，最后选择息事宁人：“赶紧开车，我要回家。”

胖子眼睛一眯，转身调好座椅启动车子，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先把我自己送回家。”

趁胖子开车，苏万翻了翻手机，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从昨晚两点半打到今早七点。他在想要不要回电话过去，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正是上课的时候……心有灵犀一般，暗下去的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

进来条微信：“速来学校。”

苏万捏着手机愣了会儿神，突然出声要胖子掉头。胖子尚搞不清楚状况，一脸迷茫地先打了转向灯，拐过路口才问他：“又怎么了！”

苏万顶着张瞎子的冷脸，嘴里吐出两个字：“大事。”

学校门口的保安说什么不让他俩进，又勒令苏万摘了墨镜。他这会儿又有点后悔，胖子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平白看了不少笑话，比如他乖乖收了墨镜，比如他背了一串名字，从校长训导主任，到班主任代课老师，包括食堂后面养的那条狗，全都如数家珍，保安还是坚持让他给班主任打电话。

两人最后从墙头翻进学校的。胖子捧着肚子叨逼叨：“打个电话怎么了？你说你翻哪门子墙？你几岁了？”

苏万没理他，心想真打了电话说不定才是要完蛋，他现在十分怀疑黑瞎子昨天是交了白卷才被叫家长，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混过去。熟门熟路地摸到办公室门口，探头往里一瞅，身子先麻了半边。

背朝门口正和他班主任讲话的，不是他老爹还能是谁！瞎子别别扭扭地站在墙角，无意间抬头看了眼，脸色马上就是一变，苏万尚未理解这表情后的深意，胖子推了他一把，耳边只听到一句：“来都来了你还偷听个什么劲！”就撞进了门里。

他爹和老师齐刷刷扭头看过来，苏万呼吸一窒，脚底下都有点不利索，站稳了条件反射，先喊了一声爸。

一出口他就想弄死自己。

在坐的都有点目瞪口呆，胖子第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苏爸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了。

6

时间仿佛被拉长开，那一刻苏万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此刻、将来、宿醉、胖子、昨晚亲亲热热搂着他的陌生女人、冒险、荒诞的现实与眼前快喷火的爹，是机会还是机会？

他又叫了一声：“爸……”瞎子突然飞身扑过来要捂他的嘴，无奈两人如今体力值已经互换，苏万轻松就将人挡下，抓紧时间又说了一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

苏爸嚯地站起来，手指着他抖啊抖的，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班主任插了一句：“老苏，这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苏爸脸色煞白地回头，看样子随时都会背过气去，一时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瞎子总算从他臂弯里挣了出来，第一句是先骂胖子：“你昨晚带他死哪去了！”

胖子当时就不乐意了：“怎么跟你胖爷说话呢？没大没小的是不是找抽！”说着作势就开始撸袖子，斜刺里又被苏爸拦住，瞎子一脚揣了过来，胖子闪身躲开这一脚，笑骂道：“妈的你们一家三口合伙欺负人！”

班主任看着这一团乱麻，彻底傻眼。只听瞎子吼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苏万刚准备开口，瞎子一个眼刀杀了过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配上那个表情说不出地违和，下意识就想笑，硬是憋了回去，结果就看见瞎子从兜里掏出个信封。

“爸……”他也叫了一声，艰难无比，但配合上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还有点犹豫纠结，“不是他说的那样，你看……”

苏爸也是气得脑子不会转了，问他：“什么东西！不看！”

瞎子朝苏万脸上瞟了一眼，冷笑道：“情书。”

“你！”苏万只觉得自己一口血就涌上了喉头，又悲又愤，“什么情书！我怎么不知道！”

结果他爹更激动的朝他吼：“你闭嘴！”

班主任说：“什么情书，苏万你说清楚！”

瞎子一梗脖子，道：“没什么，就是有女的喜欢你儿子！”苏万听着冷汗就冒了一背，但他爹面上的神情居然还缓了缓，只是片刻后又怒了，一巴掌就扇了下来：“你一天到晚都给老子搞的什么鬼！”

这一巴掌打得颇响，啪的一声，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苏万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茫然地扭头看了一眼，瞎子也正望过来，他才意识到，他们又换回来了。

手里还捏着那封该死的情书。苏万第一个反应就是撕。等他刷刷两下撕完，一抬头，几个人都盯着他看，瞎子脸上的表情尤其危险。

“那什么……”他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道，“这是个误会……”

“哦？”瞎子扯了扯嘴角，“哪种误会？我今天不打死你才是个误会！”

苏万嗷了一声就朝胖子背后躲，苏爸观察了下形势，似乎又觉得自家儿子虽然该打，但此刻真的被打死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只得出声阻止道：“老齐……”

结果他刚一开口就被瞎子顶回来了：“把他打死，我给你当儿子！”

胖子被扯得一个踉跄，笑得腰快直不起来了，只有苏万尚未搞清楚状况的班主任还在懵懂中，卷了卷桌上那张《见义勇为情况报告》，又放下了。

一个后记

“你没事跑到学校来干嘛！”

“不是你让我来的！”

“我让你速来！你磨叽到你爸都来了还有个屁用！”

“……”

“还有你来就来抽什么疯！要不干脆再出个柜！”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还有见义勇为到底什么事！”

“什么见义勇为！你不是因为考试被叫家长的？？！”

“我不知道哪个和哪个！和胖子跑哪鬼混去了！谁准你夜不归宿的！”

“……”

“啪！”

“你打人！”

“ 啪！啪！”

“我我我想起来了！那是上次有人跳河，我刚好……”

“谁他妈的问你这个了！刘小美是谁！还有坐你旁边那个怎么回事！”

“……”

“啪！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