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墨

学校西门出来，离大路还有些距离，不到一百米的巷子挤满各色商家，下午五六点的光景，正是人多的时候，但苏万一眼就看见了黑瞎子，他站在家门脸刷成粉红色的奶茶店门口，挤在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堆里，一脸荡漾，显然是乐在其中。

苏万走到眼前了，他才敛了笑意，问他，怎么这么晚？苏万硬是听出了些不耐烦以外的东西，带着点喜气的意思，又透着些埋怨，总之就是不太正常的语气，于是他又抬脸把那人仔细看了看，那半张脸藏在墨镜后面，但嘴角似乎翘的有些不自然，眉头也有点异样，这是有事？

但他对老男人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已经有些免疫，懒得琢磨许多，反正他最后都会说，就看谁憋的久一点，拽了黑瞎子的胳膊就往马路沿下拉，“先吃饭，饿死了……”

话音未落，那人插在口袋里的手在被他拽出来后，不知道从兜里带出来了什么，苏万只觉得眼角银光一闪，还没看清，那东西就滚进了脚下的排水沟。

黑瞎子蹲了下来，苏万也蹲下了，两人一起往排水沟里看，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一抬头，他师父表情怪怪的，像是要发火，又极力忍住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对他说，去找根铁丝。

苏万站起身，先在自己兜里先摸了一遍，自然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于是低头问他：“你到底掉进去了什么东西？”

他师父仰起脸恶狠狠的告诉他，车钥匙！

那自然是得捞上来的。

虽然苏万并不信那是车钥匙。

奶茶店门口还是挤了那么多人，苏万在外围转了一圈，实在挤不进内层，只能换一家求助，隔壁是家音像店，超级小的门口摆了个音箱，苏万要低头侧身才挤进去，屋里一个顾客没有，老板半靠在躺椅上，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随便看，嗓子里唔咽了两声，苏万才意识到老板大概是个哑巴。

这和吴老板家的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哑巴，苏万犹豫的问，有没有铁丝？他不太报希望，但没想到老板真的站起身，去放dvd的架子上翻找起来。不多时转头递给他短短一截。

虽然短，他还是千恩万谢的接过来，出门递给他师父，他师父蹲在地上，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气，瞅了一眼张嘴就收拾他，“你是不是傻！这么一截够干什么！我看就够勒死你！”

苏万脸一板扭头就想走，老男人欺人太甚，关键是打不过也不能回嘴，只好让他自生自灭。结果一回头看见那给他找铁丝的老板就站在五米之外看热闹，看表情应该是看明白瞎子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了，场面一度有点尴尬，苏万怕他师父怼天怼地的误伤无辜，搓着手走过去多少把那人投向黑瞎子身上的视线挡着了点，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先傻笑了两声，结果老板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是把火钳子。

苏万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捧给他师父，他师父伸头看了眼，冲那店主抱了抱拳。

苏万小声说：“他能听见……”他师父没理他，往火钳子顶端缠铁丝，窝成个钩子模样，又伸进下水道口的狭窄缝隙里，苏万在他对面蹲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帮忙照亮，可惜昨天才下了场雨，下面有积水没排干净，手电照了也不管用。

苏万说：“钥匙捞出来也不能用了，算了。”

黑瞎子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的接着捞，两人头碰头的又折腾一会，苏万脚蹲的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又蹲下问：“给你买点喝的？”

他师父态度还是不好，隔老半天才应了一声。

现在是轮到他挤在一群女生里，排队买奶茶，天快黑了，月亮早早露了头，太白星更亮，空气里都是烤鱿鱼的味道。

他终于听清了隔壁老板音箱里放着的歌。

从奶茶摊子上转回来，他师父人已经站起来了，手里还拎着那改造过的火钳子。苏万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黑瞎子没接，就着苏万的手喝了一口，看表情就似乎是心情有所缓和，于是苏万试探着问了一句，捞出来了？

老男人点了点头，把火钳子递给他，说，好好谢谢老板。

苏万不知道怎么才算好好谢，只能冲进店里买买买。

两人吃了顿迟来的晚饭，一反常态的，黑瞎子说自己晚上有事，让他回学校，两人在路口分手，黑瞎子开车走了，显然钥匙并没泡水。

苏万手里捏着他师父给他的，一坨卫生纸包起来的，一看就是在手心捏了很久的纸包，老男人临走时叮嘱他回宿舍再看，不知道又在卖什么关子，他揣着往回走了一段，实在是手里的鱿鱼没吃完，还拎着一袋子东西腾不开手，路过那家音像店，熟悉的歌越过人群飘来，不知道那老板是不是在单曲循环，苏万心头一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某些似乎并不可能出现的可能在心头闪过，怂恿他嘴里叼着鱿鱼，艰难的扯开那个纸包。

像是某种圆圆的硬硬的金属环。

他内心激动起来，手甚至都在抖，一只银色的……还没看清，肩膀被人撞了下，手不受控制的一抖，那戒指就从指尖滑落了，蹦蹦跳跳的，准确无误的，又掉进了那个熟悉的排水沟。

苏万蹲在老位置，欲哭无泪，突然懂了他师父两个小时前同样蹲在这里时，那日了狗一般的心情。

那首循环播放的歌是 Leonard Cohen《I`m Your Man》

不会放外链嘻嘻